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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HESEVEN無法挽回的東西,不僅僅只有時間

1。

分區賽之後,Artinx戰隊發揮良好,成功殺入決賽,而陳昭的隊伍卻因為分毫之差而敗北。

因為距離決賽還有一段時間,一幫人收拾好行李,高高興興地上了回學校的火車。因為心情舒暢,鹿小嫻和陸曼扔掉了用得七七八八的護膚品,輕裝上了火車。

扔東西這件事,有點發泄的意味,就像高考之後把書本撕成粉末一樣,帶著一股天然的爽感。

唯一有點不爽的人,應該是濮羅。

他興奮之後的第一反應,就是找到陳昭和谷倩這兩個人,狠狠地出一口惡氣。結果從比賽結束,陳昭就如同人間蒸發一般地消失了。濮羅給谷倩打電話,特意強調了一下陳昭現在是他手下敗將這件事,結果谷倩只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「知道了」,就掛上了電話。

濮羅這一記狠拳猶如打在了棉花上,各種抓心撓肺。恰逢列車員推著小零食車經過,他龍捲風一般掃光了零食車上所有的易拉罐包裝的啤酒。列車員一臉興奮地離開,留下濮羅在座位上開啟了酒鬼模式。

易拉罐很快就在桌子上堆起了小山。

「喝酒嗎?」濮羅將一罐啤酒遞給鹿小嫻。

鹿小嫻捏著鼻子:「別喝了,酒氣很難聞啊!」

「你陪我喝,我就投資你爸的那個機器人培訓機構。」濮羅直接掐住了鹿小嫻的七寸。

鹿小嫻頓時覺得,濮羅這個人簡直像一隻生物變異後的蠶蛹,在肚子里結了五顏六色的絲線。

你永遠都猜不到,他會吐什麼絲兒。就比如,投資她家的這個培訓機構,對於她爸爸來說,簡直是久旱逢甘霖。

「真的嗎?」鹿小嫻又是驚喜又是遲疑,「我能用果汁代替酒水嗎?」

「果汁……你以為你小學生啊?」

話音剛落,坐在斜後方的向飛白就扭過頭來,冷冷地拋來一句:「假的,這你也信?」

鹿小嫻驚訝:「隔了兩米你也能聽得到?」

「隔二十米他也聽得到,他的耳報神一直關注著你。」濮羅狠狠地瞪了向飛白一眼。

不知道是不是錯覺,鹿小嫻發現向飛白的臉有點紅。

「還有,你憑什麼說我說的是假的?我想投就投!」濮羅有些生氣。

向飛白霍然起身,跨步走過來。濮羅一抬眉毛,言語中充滿挑釁意味:「你幹嘛?」

「陪你喝酒。」向飛白把鹿小嫻從座位上拉起來,嚴肅地說,「別信醉漢的話,十有八九是假的。」

鹿小嫻被按到另一個座位上。那雙按在她肩膀的手,火熱而滾燙,燙得她哆嗦了一下。她回過頭,目光越過座椅靠背,看到向飛白仰頭喝啤酒的背影,偷偷抿唇笑了一下。

2。

鹹魚王對於兩人喝酒這件事,大發雷霆。

他的座位票在另一節車廂,並沒有親眼目睹兩人對飲的豪邁場景。加上陽光太刺眼,空調太舒適,他在臉上蓋了一張報紙睡覺,都沒有嗅到從另一節車廂里飄來的酒香。

「你們還有心情喝酒?有什麼好慶祝的,又不是拿了決賽前三!」鹹魚王讓兩人做了五十個俯卧撐之後,還在生氣。

鹿小嫻心疼向飛白,不停地用衛生紙給他擦汗。畢竟他是為了幫自己擋酒才喝的,結果現在也被罰做了五十個俯卧撐。

濮羅嘿嘿一笑,擦了把額頭上的汗:「咸老師,光進入決賽,已經讓我覺得自己超常發揮了。」

鹹魚王皺著眉頭:「你真覺得自己進入決賽了?」

這句話聽起來有些怪異。陸曼和樂文櫟異口同聲地說:「我們肯定進入決賽了啊!」

「你們一人再給我做五十個俯卧撐。」鹹魚王蹲在地上,眼神複雜地看著向飛白和濮羅,「在火車上我接到學校的電話,說你們組盜竊學校財物,系裡要給你們處分警告。」

一個巨大的驚嘆號,在眾人心頭炸開。

鹿小嫻下意識地看了向飛白一眼,他也同樣將目光投向了她。兩人都想起了那個充滿了小秘密的夜晚,心頭狂跳。

他們是偷偷搬走了一台即將報廢的印表機,可是他們也把一把鈔票留在桌子上。為了這個,他們足足吃了兩個星期的青菜面。

「咸老師,如果給我們警告處分,我們還能參加決賽嗎?」向飛白急了,一躍身從地上站起來。

咸老師嘆氣,搖了搖頭:「到底怎麼回事?」

陸曼茫然:「那台印表機,不是濮羅贊助的嗎?」

「不是我!我要是知道你們缺這個,我肯定贊助你們!誰知道那台印表機是從哪裡來的?石頭裡蹦出來的?」濮羅嚷嚷。

鹿小嫻緊張萬分,抬眼看到樂文櫟正用沉靜的目光看著自己。他淡淡地問:「到底怎麼回事?」

「為、為什麼問我?」鹿小嫻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。

「因為你面色發白,冷汗直冒,兩隻手都快把衣角搓破了。我怕我再不問你,你就要從地上找個縫鑽進去了。」

鹿小嫻欲哭無淚。在撒謊這件事上,她的演技真的不及格。

「我來說吧,這事是我的主意,也是我非要拉她做的,主要責任在我。」向飛白突然開了口。

眾人頓時將目光集中在向飛白身上,眼神像在看主犯。可是鹿小嫻並沒有感到輕鬆多少。

是她非要組隊參賽,從這個角度上來說,她其實是主犯!

可是不用她反駁什麼,向飛白已經將來龍去脈說了一個清楚明白。當然,他添油加醋地將所有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。

「所以咸老師,學校不用給我處分,直接讓我退學就好了。」向飛白目光坦然,「我成績好,還能再考大學。」

「你在說醉話嗎?」樂文櫟震驚。

鹿小嫻也覺得不可思議。在她看來,這件事最壞的結果是被處分,失去決賽參賽資格。退學的想法,簡直就是想多了。

鹹魚王顯然也當向飛白是年輕氣盛:「還到不了退學這麼嚴重……這件事我會和學校說明,就說是我讓你們搬走這台3D印表機的,還沒來得及跟學校報備。」

「咸老師,那你會被扣工資嗎?」陸曼脫口而出。

鹹魚王摸了摸鼻子:「不會。」

「你摸鼻子就是說明你在撒謊。」

「那你們要我怎麼樣?難道要看著你們受處分,然後參加不了決賽?我告訴你們,決賽拿了名次,好好請我吃一頓就行了。」鹹魚王語氣十分無所謂。

濮羅感激涕零,一把摟住鹹魚王的脖子,酒氣衝天:「咸老師,你仗義,你夠哥們兒!」

鹹魚王嫌棄地往外推濮羅,濮羅並未發覺,將鹹魚王抱得更緊:「咸老師,我愛你,愛死你了!」

「喂喂,你注意點形象,別愛來愛去的……」

眾人都笑了起來。

鹿小嫻看了向飛白一眼,發現只有他沒有笑。

他站在那裡,周身氣場淡漠疏離,彷彿自帶一個獨特的小宇宙,和任何人事都無關。

鹿小嫻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袖:「你怎麼了?」

「沒什麼。」向飛白這才回過神來。

鹿小嫻笑了笑,並沒有將這個細節想太深。

那時候,她只是以為向飛白是一時賭氣,才會說出「退學」這句話。

她根本想不到,這其實是一場預謀。

3。

這一場「盜竊」風波悄無聲息地過去之後,Artinx戰隊正式擁有了自己的機器人實驗室,用來準備決賽。

搬到實驗室的那天,五個人心情舒暢地從陳昭等人面前走過,感覺十分解氣。濮羅特意在陳昭面前停頓了一下,嘿嘿一笑:「不好意思啊,這間實驗室本來是你們機器人協會的。」

「沒關係,反正我們協會還有其他的實驗室。其實不就是一個比賽嗎?有什麼大不了的。」陳昭靠牆站著,雙手插在褲兜里,表示無所謂。

向飛白聽到這句話,轉過身說:「不就是一個比賽?那你還大張旗鼓地盜取我們的設計圖透露給別校戰隊?」

「說什麼呢?你有證據嗎?」陳昭火大地捋袖子。

向飛白面沉如水:「我查過電腦,有被黑客攻擊的痕迹,這個不用我去查IP地址了吧?」

陳昭沒說話,冷冷地看著他。

「還有,鑰匙。」向飛白將箱子交給身邊的樂文櫟,對陳昭伸出一隻手。

陳昭從口袋裡掏出鑰匙,憤憤地放到向飛白手上。向飛白接過鑰匙,扭頭對鹿小嫻說:「就算把鑰匙要過來了,你也記得再去買一把鎖。」

「哎你什麼意思啊?覺得我們會偷你東西是吧?」陳昭和幾名會員氣憤地嚷嚷起來。

向飛白笑著搖頭:「別整天把『偷』這個字掛嘴上,我們就是怕產生什麼不得了的誤會。」

「就是,萬一你們那邊丟了點什麼,再懷疑我們怎麼辦?」樂文櫟接腔。

陳昭有些心虛了:「你們什麼意思?」

向飛白往前走了一步,近距離盯著陳昭,冷冷地說:「3D印表機的事,是你舉報的吧?這事如果真讓你辦成了,你是不是挺勝之不武的?」

陳昭臉色一白:「我不知道。」

「你們協會條件那麼好,還盯上我們一台報廢的3D印表機,你是不是太小家子氣了。」向飛白繼續說。

陳昭憤恨地瞪了他一眼,轉身離開。濮羅得勝般地撫著胸口:「就知道是這孫子告的狀,真解氣啊!」

「行了,我們還是商量下決賽的事情吧。」向飛白從樂文櫟懷裡接過箱子,往實驗室里走去。

鹿小嫻跟上去,幫忙拆卸雜物,足足忙了一上午。到了飯點,她掏出手機,才發現有三個來自於爸爸的未接來電。

她趕緊走出實驗室,撥回號碼。幾秒鐘後,手機那段很快被人接聽。

「爸,我發給你的微信你看了嗎?這幾天打你和媽媽的視頻電話你們也不接,你們到底知不知道我進入決賽了?」鹿小嫻不高興。

手機另一端,爸爸的聲音頓了頓:「知道。」

「知道你還不慶祝我?我這個周末就回去,你和媽媽要給我做好吃的哦!」鹿小嫻開始撒嬌,「我們一家人已經很久都沒有坐在一起吃飯了。」

手機那段開始沉默。

這世界上的沉默,大多數都帶有不吉利的意味。鹿小嫻的心一下子揪緊了,顫巍巍地問:「爸,信號不好嗎?」

「不是信號不好,是……」老鹿猶豫了一會兒,才說,「我和你媽媽決定離婚了。」

……

鹿小嫻掛上電話之後,腦子裡還是懵懵的。

為什麼不是信號不好,而是迎來了這麼一個壞消息呢?

她靠在牆壁上,身後就是冰冷的大理石板,寒氣隔著衣料浸入肌膚紋理,直達心底。本來,心裡已經夠冷的了。

她慢慢地蹲下去,耳邊迴旋著剛才說過的每一個字。她告訴爸爸自己會努力,會讓他的培訓班有起色,自己會有優秀的學業並找到好工作,會讓家裡有很多很多錢——錢多到花不完的時候,媽媽也就不會想到離開了。

但是爸爸說,事情不是這樣的,小鹿,就算我們將來分開了,你依然是我們的寶貝女兒。

對此,鹿小嫻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,冠冕堂皇。

真拿她當寶貝的話,根本就捨不得離開。

鹿小嫻抬手捂住臉,摸到一手的眼淚。與此同時,耳邊響起了向飛白的聲音:「你怎麼了?」

她抬起頭,看到向飛白一臉愕然地低頭看她。

「你被誰欺負了?怎麼哭了?」他下意識地摸口袋,卻沒有摸到紙巾。直男的口袋裡是沒有這類小玩意兒的,他們也沒有預設過會遇見女孩子流眼淚這種情況。

鹿小嫻哇的一聲哭了出來:「我的家……沒有了。」

「怎麼回事?」他無奈,只好伸出手去,以指拭淚。

少女哭得抽抽搭搭,措辭也亂七八糟,但向飛白還是聽懂了。上次在培訓班,那個要離婚的兇悍女人給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。只要引爆,他就能猜到鹿小嫻媽媽是那根導火索。

「哭有什麼用,你現在要想想有什麼可以挽回的餘地。眼淚要是有用的話,那天下早就太平了!」向飛白在她身邊蹲下來。

她還在哭。

「我幫你。」

鹿小嫻的哭聲戛然而止。

「你說的,一定要幫我。」她使勁擦掉眼淚,「我有一個計劃,肯定可以讓他們和好如初的。」

4。

夏日的燥熱是一把火,將情緒蒸煮得沸沸騰騰。

鹿家小區靠著公園,因此有不少大爺大媽在這裡跳廣場舞。鹿小嫻和向飛白眼觀六路,耳聽八方地避開所有熟人,偷偷摸摸地進了單元門。她先掏出鑰匙打開門,四處看了一圈,才放心大膽地對著門口喊:「進來吧,他們都出去了,不在家。」

「為什麼每次都像做賊一樣?」向飛白十分不情願地邁進門,「你爸媽要是知道你帶了個男生回家,不得炸毛?」

「順毛順毛,但是這事只有你能做。」鹿小嫻一臉諂媚地將向飛白往卧室里拉,然而剛走兩步,就感覺身後的向飛白停住了腳步。

她回頭,看到向飛白一臉複雜的神情。

「你到底要做什麼?別亂來。」他的臉有些紅。

鹿小嫻翻了個白眼,一指角落裡的保險柜:「想什麼呢你?幫我把這個給我打開!你以為我要跟你做什麼?」

「哦。」向飛白這才走進卧室,在保險柜面前蹲了下來。保險柜是十分老舊的款式,這對於學過機械的向飛白來說,打開柜子並不是什麼難事。

只是過了兩秒鐘,他才回頭認真地問鹿小嫻:「你要偷家裡的錢,不會吧?這是盜竊罪。」

「這裡面沒有錢。」鹿小嫻說。

「那有什麼?」

「你打開就知道了。」

向飛白本來想拒絕,但看到鹿小嫻哭紅的眼睛,還是轉過身,開始研究這台保險柜來。大概十五分鐘後,他成功破譯了密碼,將柜子打開。

保險柜里果然沒有財物,都是一些老舊的文件,什麼保險合同、畢業證書等等,唯一有點價值的是幾個國家的紙幣,還都是小面額的。向飛白有些無語:「這些東西有什麼值得放保險柜的?」

「也不是刻意的,就是我爸喜歡收藏這些,然後正好這個保險柜空著,他就放裡面了。」鹿小嫻從一堆雜物里扒拉出一個牛皮本,狡黠地笑了笑,「看,我爸媽戀愛時的日記。」

向飛白:「……」

他現在覺得,身邊的這個少女的腦迴路,果然讓他讀不懂。

「偷看大人日記,這不太好吧?這是隱私啊……」向飛白小心翼翼地抗議。

「那你別看啊。」鹿小嫻一揚腦袋。

向飛白立即繳械投降:「我就隨口一說。」

鹿小嫻笑得得意洋洋。

……

十分鐘後,兩人在公園的長凳上並排坐下,開始翻閱這本二十多年前的日記。不,準確地說,應該是老鹿的戀愛日記。

向飛白第一次察覺到,文字是有情緒的。那不是指向性明確的程序,也不是意義單一的數據,而是飽含戰慄和顫抖,瞬間天堂也剎那地獄的心情。綜合起來,就是愛情。

老鹿和鹿媽大學時就開始暗生情愫。二十六年前的老鹿,還是一隻小鹿,為了鹿媽發燒時的一句話,他能跑了十條街去買生煎包。老鹿滿頭大汗跑回來的時候,鹿媽感動得眼淚吧唧。

老鹿和鹿媽的戀情果然沒有包住多久,很快就暴露了。那時候的大學非常保守,如果發現有男女生戀愛,是會受處分的。所以老鹿和鹿媽被一同喊到辦公室里接受處分。

日記里,老鹿很爺們兒地說了一句,要處分就處分我,是我主動的也是我挑事兒的,她全是被動的,她沒責任。

其中兩頁被釘了起來。

向飛白小心地拆開,發現被釘起來的那兩頁里寫著一句話:喜歡是日積月累下的溫柔眷戀,而愛是電光火石間的震天撼地。

寫字的人很用力,力透紙背。

「是不是很感動?」鹿小嫻問向飛白。

向飛白一邊閱讀,一邊點頭:「有點意思,只是沒想到叔叔阿姨的愛情故事這麼轟轟烈烈。」

「我認為,只要讓我媽重溫一下當年的戀愛日記,就一定能夠讓他們回心轉意。」鹿小嫻語氣篤定。

向飛白有些遲疑:「不一定吧?聽你的描述,阿姨現在不接你電話,還不給你面兒見,是鐵了心的。你現在要怎麼把這本日記送到她手裡呢?」

鹿小嫻被問住了,半晌才說:「快遞?」

「當她拆開後發現是個日記本,八成連翻開都不會,就拿到煤氣灶上一把火點了。」

鹿小嫻有些絕望。以鹿媽的剛烈脾氣,她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。

「那該怎麼辦?」

向飛白想了想,腦中靈光一閃:「我有辦法了。」

鹿小嫻獃獃地看著他。樹影投在少年臉上,他笑得十分輕鬆。

5。

最後一顆螺絲釘被旋轉著離開機器人的頭部。

那是一個半人高的白色機器人侍應生,此時「後腦勺」已經被打開,露出了裡面的各種線路。

向飛白開始擺弄線路。鹿小嫻有些擔心:「這個方法真的可行嗎?」

「讓阿姨聽到這本日記,只能用這個方法。」向飛白認真地說,「給這個機器人裝上一個最簡單的語言系統,只要你媽媽進來,我們就可以用遙控讓它開始閱讀日記。」

鹿小嫻若有所思:「那其實就是電子書里播放的那種聲音。」

乾巴巴的,毫無情緒波動的閱讀聲音。

向飛白停住動作,放下手中的線路:「要不,我來閱讀這本日記,然後就當錄音文件播放。」

鹿小嫻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。

向飛白把日記本拿在手裡,翻看著:「看不出來,叔叔還挺有文採的,你看這段,聲情並茂。」

鹿小嫻抬手,擰了擰他的臉:「你別取笑我爸,為了讓他老年幸福,我可是犧牲了他的隱私。」

「知道。」向飛白從手機上打開錄音軟體,清了清嗓子,「那現在我們就開始了?」

鹿小嫻指著自己,瞪大眼睛:「我也需要錄?」

「當然了,這裡面還有你媽媽說的話呢!你也希望把這個場景布置得浪漫點,讓你媽媽回心轉意吧?」

鹿小嫻握拳:「當然!」

兩個人湊在一起,開始你一句,我一句地朗誦起來。當然,他們也不是每一篇都念的,而是挑選了部分很有紀念意義的日記。

「你看這篇,沒想到我爸還挺內斂的。」鹿小嫻笑起來,「他居然用法語對我媽告白,這句怎麼念的來著?」

鹿小嫻搜索了下法語的「我愛你」,然後照著念了出來。

「你的發音不對,這句是這樣念的,Je t”aime。」向飛白說完,忽然想起了什麼,「哦,這應該我來念,Je t”aime。」

不知道為什麼,鹿小嫻忽然感到心如鹿撞。

多希望這句話,他是真的對她說的啊……

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,兩人心照不宣地跳開了這個話題,快速地結束了日記朗誦。

畢竟,無論一個女人還愛不愛一個男人,那她耐心聽那個男人在日記里向自己告白的時間,都不會超過五分鐘。

五分鐘斷生死,要麼心軟流淚,要麼拂袖而去。

6。

準備好機器人之後,鹿小嫻站起身走到外間,撥通了媽媽的電話。

媽媽顯然預料到鹿小嫻會打電話,語氣里充滿了戒備,時刻準備應付來自女兒的怒火。鹿小嫻覺得可笑,於是在電話里說,希望媽媽能來培訓中心一趟,老鹿給她準備了一份特別的禮物。

「都這個時候了,送禮物還有什麼意思。」手機里的回答有些淡漠。

這句話的潛台詞是,如果你要說讓我們不要離婚這樣的廢話,那還是不要讓我們白跑一趟的好。

鹿小嫻讀出了這樣的背後深意,也有些生氣了。但是她還是壓抑著怒火,簡簡單單地說:「你來看看不就知道了?你不會連一眼都不願意看吧?」

說完,她就掛斷電話,不給媽媽任何回絕的機會。

這個電話打得鹿小嫻十分沒有底氣。她和老鹿不一樣,見得更多的是鹿媽通情達理,溫柔體貼的一面,那些尖銳功利的印象也只是偶爾。如今的這個媽媽,把她腦海中的這些溫暖印象全都顛覆了。

鹿小嫻拿著手機,垂頭喪氣了一會兒,又給老鹿打了個電話約他過來。老鹿很震驚:「你回來了?樓下的陳阿姨說中午的時候看見你和一個男生在小區里亂逛,我還以為她亂說的。」

「……」鹿小嫻一時有些心虛。老年人居多的住宅小區,做任何事情都不是那麼安全。

「那個男生,是誰呀?」老鹿的語氣十分複雜。

「陌生人,一個問路的。」鹿小嫻決定把這個話題迅速翻過去,「等會兒你來培訓中心,我們一家三口好好談談。」

老鹿猶豫了一下,說:「其實,我們差不多已經決定離婚了,也並沒有什麼好談的。」

「我是不是這個家的一份子?你們談這麼重要的事情的時候,為什麼繞開我?」鹿小嫻終於發了火。

這股怒火發得很委屈,她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。老鹿立即慌了神,趕緊勸慰:「我懂我懂,你別太較真啊,我收拾下就出門。」

鹿小嫻不知道怎麼掛上電話的,最初的自信全都碎成了一地雞毛。她哭著把手機放回口袋裡,然後就開始看著門外發獃。

門外不時有行人經過,有時是年輕的母親和孩子,有時是嬉笑的小情侶,更多的是行色匆匆的中年人。

這扇門成了一塊屏幕,讓她看了一出悲傷的默劇。

不知道過了多久,鹿小嫻聽到身後傳來了腳步聲,轉過身,發現向飛白站在她身後,正靜靜地看著她。

「快好了,你過來聽聽。」他說。

鹿小嫻使勁擦眼淚,眼淚卻止不住地流了下來。向飛白停住腳步,目光複雜地看著她。

「要笑。」他咬字非常清晰,「不然會讓我覺得做這些事情不值得。」

鹿小嫻點頭,然後擠出了一個勉強的微笑:「我們真的能成功嗎?我怎麼一點底氣也沒有。」

「我們會的。」向飛白說,「時間不多了,我們還得把地方布置得像樣點。」

「像哪樣?」鹿小嫻環顧四周,不明白他的意思。

「像約會。」向飛白臉有點紅。

7。

老鹿是最先到的培訓中心。他踏進教室,看到鹿小嫻和向飛白,不由得怔愣了一下。鹿小嫻想起對他撒過的謊,心裡有些發虛,不過也沒有過多時間和他解釋,只是把自己的意圖簡單地解釋了一下。

「小嫻,我明白你的心情,但是木已成舟……」老鹿露出苦笑。

「二十六年前你可不是這麼說的!」鹿小嫻嚷了起來。

老鹿兩眼發直:「二十六年前?」

正說著,培訓中心外面傳來了一陣高跟鞋特有的清脆腳步聲,踩在地板上,節奏裡帶著氣勢。

向飛白扔來一個眼神,鹿小嫻趕緊拉著老鹿躲到門後。雖然她在腦海中將類似的場景預演過無數遍,但還是想不通,為什麼要躲起來。

「人呢?」鹿媽在走廊上快速地走著,「都去哪兒了?不是說有禮物要送我嗎?」

向飛白按了一下手中的遙控器,一段輕音樂立即響起。

老鹿有些無語地看了一眼鹿小嫻,鹿小嫻低頭捏了捏眉心。雖然她也會跟著同學一起罵網上的狗血偶像劇,但關鍵時刻還是忍不住借鑒了人家的套路。

鹿媽有些發愣,往最裡面的大教室走去,那裡是輕音樂的來源。

推開門,大教室里燈光昏黑,只有天花板上四個角的筒燈還在發亮,照出四道幽藍的光線。

就在鹿媽走進去的一瞬間,天花板上飄下白色的雪花。

準確地來說,應該是碾碎的塑料泡沫。因為時間緊迫,這陣「雪花」也只飄了一分鐘左右。

鹿媽獃獃地站著,不知道在想什麼。

「1993年1月16日,晴。」一個白色機器人慢悠悠地走了過來,「學校快放假了,我收拾行李打算回家。出校門的時候,我看到了她。她扎著兩條麻花辮,腳邊放著一隻行李包,站在路邊等車,白皙的皮膚凍得紅紅的。我走過去對她說,你也今天回家啊?你家鄉是哪裡?」

鹿媽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個機器人。

「……她說了一個地名,我甚至都沒聽清楚,就趕緊說,我也是那裡的人,要不我們一起結伴回家吧。」

「我知道這樣做很傻。春運的票不好買,我錯過了這班車,還不知道要怎麼回家過年。但是只要能和她在一起,我就樂意。」

……

這個只是簡單的人工智慧閱讀,平淡無奇的腔調,卻讓鹿媽瞬間回到了二十六年前那個青蔥歲月。

鹿小嫻慢慢走進大教室,看到了鹿媽眼中晶瑩的淚花。

她看了看身後,向飛白立即會意,操縱手中的遙控器,讓機器人停止閱讀。老鹿走上前,從機器人手中托盤拿起日記本,遞給鹿媽:「看看吧,這裡的記憶,全部都是寫給你的。」

鹿媽扭過頭:「我不要。」

「媽,你就不能別走嗎?」鹿小嫻哽咽著說,「你走了,這個家就只有我和爸爸了。」

鹿媽猶豫了很久,才下定決心,說:「小嫻,你聽媽媽說,我和你爸爸已經領了離婚證……其實媽媽也有一個愛人。這件事你爸爸也知道。」

什麼情況?

鹿小嫻有些發懵,抬頭看著老鹿:「是真的?」

老鹿點了點頭:「對方有個男孩,比你小兩歲,很懂事,你媽媽過去不會受氣。總之,我成全了。」

「你成全個什麼鬼啊?這是成全的事嗎?」鹿小嫻激動起來,感覺心裡有把火在燒,「我莫名其妙就多了個便宜弟弟?」

「小嫻,你永遠是媽媽的乖女兒。」鹿媽潸然淚下,把鹿小嫻一把抱住,「手心手背都是肉,媽媽就算嫁過去了,也會時常回來看你們的,媽媽會讓你感受到公平的。」

鹿小嫻推開鹿媽,眉眼間都是冷意:「手心手背都是肉?那我問你,你塗護手霜的時候是不是只塗手背?的確都是肉,可是真落到實際的時候,還是有差別的。有差別就別說什麼公平!」

鹿媽啞口無言,默默地低下頭。

鹿小嫻心裡還有一絲希望,她抓住鹿媽的手:「媽,你和他還沒有領證對不對?要不然你和爸爸復婚吧?幾十年的家,你不能說放棄就放棄啊!」

「小嫻……」鹿媽眼中含淚,想要掙脫鹿小嫻的手。

老鹿只得勸慰:「小嫻,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強。」

「所以就要犧牲兩個人,成全一個人,是嗎?」鹿小嫻再也忍不住了,甩開鹿媽的手,往外跑去。

「小嫻!」老鹿想追過去,卻被向飛白攔住了。

「我去追她,叔叔,你在這裡陪陪阿姨吧。」向飛白扔下一句話,就跟著鹿小嫻跑了出去。

老鹿目瞪口呆地望著向飛白的背影,醋海翻騰地說了一句話。

「這小子,到底是誰啊……」

8。

太陽在下山之前,會把餘熱加倍地還給人間。

鹿小嫻繞著環湖公園跑了一圈,眼淚就變成了汗水,從皮膚上迅速蒸發流掉。她哭不出來,索性沖著波光粼粼的湖面,崩潰地大喊了幾聲。

乾哭卻哭不出來的感受,她這次體會了一個徹底。

路邊的行人用怪異的眼神打量她,有的在揣測她反常的原因,有的在猜測她是不是要自殺。鹿小嫻全然不顧,彎腰撿起腳邊的石子,狠狠地往湖中心砸去。

在這樣的時刻,她能做到的發泄,也僅限於此。

「鹿小嫻,真看不出來。你還有個優點,長跑很快。」向飛白氣喘吁吁地追上她,「大夏天,這樣跑你不怕中暑嗎?」

「中暑就死掉好了,反正這世上沒人要我!」鹿小嫻委屈起來,眼淚終於流了出來。

向飛白將一瓶常溫的礦泉水遞給她:「趕緊給我喝幾口,不然你真的會中暑死掉。」

鹿小嫻擰開瓶蓋,咕嘟嘟喝了幾口,才覺得心頭那股燥火平息了下去。向飛白一把搶過礦泉水,也仰頭喝起來。

「你幹嘛?」鹿小嫻驚呆了。那是她喝過的……

「光顧著追你,我再不喝水的話,也要中暑了。」向飛白神色自若地放下礦泉水瓶。

有一滴晶瑩的水珠從他的唇間滑落,落入白襯衫上,迅速沉浸在布絲里,成了一個小小的水漬。

鹿小嫻覺得自己也猶如那個水漬,頑固地傾注在向飛白這裡,沉默而倔強地不肯離開。她有些傷感,扭頭看天邊:「我沒事,讓我一個人靜一靜。」

「你不能一個人靜一靜,你看看我,為了你忙了一整天,結果你要一個人靜一靜,不讓我繼續參與下去,你覺得合適嗎?」向飛白的語氣變了。

鹿小嫻趕緊道歉:「對不起,都是我胡思亂想,弄出了這麼個餿主意,害得你浪費了一整天。」

「我不要道歉。」

「那……」鹿小嫻不敢看他。

向飛白忽然捧住鹿小嫻的臉,使勁扳正了,強迫她的眼睛和自己對視。鹿小嫻眨巴著眼睛,看著向飛白近在咫尺的五官,心裡迴旋著無數個驚嘆號。

「我說過,你要笑,不要讓我覺得這件事做得不值得。」向飛白說,「所以我不需要道歉,我需要的是你在笑。」

他輕輕鬆開手,她卻還在留戀他的溫度。

鹿小嫻低頭揉了揉眼睛,然後抬起頭,笑了起來。

「好,我答應你。」她的聲音有些哽咽,「無論發生什麼事,我都要笑,因為我想讓你值得。」

向飛白站起身,把手伸向她:「既然你想通了,那我把你送回去吧?」

「我不想回家,還是回學校吧。」

他想了想,表示同意:「好,那我送你回學校。你要是回到學校還不開心,我就喊上他們兩個陪你擼串。」

鹿小嫻跟在他身後走著,偷偷看向飛白的背影。走到公交車站之後,她才下定決心問:「向飛白,你說感情真的是不可挽回的嗎?」

他點了點頭:「對,就像時間。」

人都是會變的——五個字,講完了所有的故事。一段感情里,一旦主角發生了變化,所有的一切就都變了。

「感情,是沒辦法勉強的事情。」他下了定義。

鹿小嫻歪著頭看他,心頭忽然生出了一點點勇氣,足夠她問出一個積壓許久的問題:「你會變嗎?」

他愣了一愣,似乎在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。可是沒等他說什麼,一輛公交車就「嘎吱」一聲,停靠到站。

車門開啟,前後門分別有人上車,有人下車。

其實他不用說,鹿小嫻也知道答案。時間就像這輛公交車一樣,不停地到站,不停有人上車下車。也許在未來,她和他的車站也會錯開,他們並不會走同一條路。

「上車吧。」鹿小嫻從口袋裡拿出硬幣,打算從前門上車。

然而就在這時,胳膊被人從後面拉住,她詫異地回頭看向飛白。

公交車在這一刻關上車門,絕塵而去。

「鹿小嫻,我不會變。」向飛白的身影在黃昏里有些模糊,「假如我變了,只有你能夠讓我變回來。」

鹿小嫻獃獃地看著他,然後絕望地閉上眼睛。

完了。

他這樣好,她一輩子都沒辦法忘記他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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